楚才人从正宫中搬出来的时候，觉得十分别扭尴尬。他已然听到一个说法，说自己是扫把星、是累赘，肚子里怀的这个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是蛇妖。就连自己能怀上，也不是什么有福气、靠运气，而是拜了邪神，才成了胎，有了孕。
这话还是在搬宫的时候，听见下头人悄悄说的。正宫的宫人个个都当做耳聋眼瞎，什么都没听见，他也不好主动冲出去训斥。毕竟两边隔着墙，他要是闹出去，张扬的阖宫皆知，倒成了他自己心虚。
可要真咽下这口气，也确实难受。
楚才人就这么一路委屈、一路难过、一路气愤、一路回想地来到了峥嵘宫里。一到门口，便被敞开的两扇大红门惊住了。
他从琅轩殿到正宫的时候，那大红门只开了半边，迎的人也少，一进门又目击了行刑，可算是备受冷待。可如今一进门，左右就迎上了好几个宫人，为首的内官也是笑意盈盈，看着十分亲和。上来一张口，要带他去见温荣华。还说温荣华都已等了一早上了。
什么叫做天壤之别，这就是天壤之别。什么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楚才人晕晕乎乎的，近乎是抱着肚子直直飘进去的。
“弟弟来了。我刚还要叫人去看呢，可是东西太多，一时拿不得。没想到这话音未落的功夫，弟弟就到了。快坐下，上暖暖的燕窝来。这走了一路，怕是要着寒了。”温荣华一副雍容和善的面庞，看起来比曲承辉还要大气些。两人见礼过后，他便缓缓开了口，虽然依旧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但看脸上的神态，却是温和又亲近。
“荣华客气。”楚才人本是心高气傲的性子，但来宫里被接连打击了几个月，傲气都快被磨没了，行事也小心了许多。就算突然被人温言相待，也不敢随意张逞性子。
只有小心翼翼，跟着应付几句。
“你也不必太过生分，你来我这儿，我不知道有多高兴。也是，你来宫里的时间不长，你我也少有走动，不知道我的性子，本是喜欢和人一起热热闹闹的。不过之前曲承辉不喜热闹，宫里人走动的也少，因此也都相互不熟悉。这回你来，我们相处久了，便知道了。”
温荣华这话说得暖和，底下的事儿做得更暖和。温荣华这边的话音一落，刚才要的燕窝便给送上来了。除了燕窝，还有个鎏紫金的手炉，外面雕了一层细细的藤蔓，又暖和又不烫手，端出去还看着精致。
“弟弟打开瞧瞧，里头装的是上好的银丝炭。日后这炭火直接送到你屋子里，叫下头人按时添就行。除了宫里拨的炭，这峥嵘宫里的香料也都收起来了。要是嫌弃屋子里闷，就叫人弄点新鲜瓜果来。咱们这边虽然冬天少这个，但南边还能送来。尤其是这年节之前，缺了谁也不会缺了你的。”
楚才人听得一愣一愣，几乎被温荣华这一套套的言辞唬住了。真以为自己是这宫里的大宝贝，谁也碰不得，谁都稀罕的不行了。结果就在这时候，外面通传，说白贵人带着人和礼物来拜见温荣华了。
“既然荣华事忙，我就……”楚玉不想和白卿碰见，怪难堪的。当初进宫的时候，他还讽刺过人家得不了宠，结果如今他倒是平步青云。
反观自己，像是个没人要的草履虫一样，被人赶来赶去，不得安生。
“忙什么，你们以前都是邻居，又是同年入宫，理应亲近些。再说，他与我协理宫务，日后来往事少不了的。你次次见人就躲，时间长了恐生误会。不如还是安坐着。就算有什么误会，时间长了，也就聊开了。”
温荣华对白卿自然是要重视得多。听见外头传话声就起了身，先是一把扶住了楚才人，不许他走，而后听着外头的动静，感觉人要进来了，忙忙动脚走了两步，做出个出迎的样子来，正好与白卿碰了个照面。
“温荣华。”“白贵人。”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下一刻，温荣华就扶上了白卿的手，不许他见礼。
“要不是今儿忙乱着，本该是我去看你的。听说我这儿的宫人闻秋在陛下面前多话，差点没惹怒了陛下。还是你好言相劝，才留了他一条命送到慎刑司去。昨儿我听说的时候，差点没气得叫慎刑司直接打死了他，也着实没好意思去见你。没想到，你今日来得却这么早。倒叫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意思了。”
温荣华这话听着似乎身段挺低，但隐约之中又好像在暗讽什么。
白卿也没想到他对着个初见的人这般热切，就算是一时听出他话里有话，也不好故意冷脸。
况且，这屋子还有别人。
“见过白贵人。”楚玉的肚子开始逐渐显怀。他本身生得瘦，袖子做得也窄，浑身上下只有肚子是圆的，落得十分明显。
白卿没想到他还在这儿，不由跟着一点头，眼睛也顺溜着移到他的肚子上。
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楚才人也在。”白卿一个不小心，眼睛停留在楚才人肚子上的时间就长了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温荣华与楚才人都已在看向他。而楚才人还略略后退了一步，遮掩着肚子，仿佛是嫉妒，要下黑手暗害似的。
温荣华也上前一步，挡在了楚才人的前头。莫名显得自己针对了谁似的。
白卿皱了下眉，淡淡移开了目光。这种事情多说无益，只能越描越黑。还不如什么也不说，直奔主题，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算了。
“温荣华，我来是奉陛下之命，与您一同核对宫中往日账目的。据梁内侍传信说，有人偷了宫中珍品，在外暗中变卖取利。所以陛下说，这账务不能只看纸上记的，而要大开内库，一项项核查。这毕竟是大事儿，您看，咱们是哪天开始呢？”
白卿来之前都想好借口了。查宫内外里通勾连的事儿不好直接提武顺常之死，平白就叫人提了心，不如借口宫内失窃。
历朝历代都有宫中的财物流落民间，有的是私下赏的，有的是偷偷拿的，只要核查总有错处。况且之前的宫务都是曲承徽在管，出了什么事儿，也与温荣华无干。
站在他的位置，未必不希望再查出曲承徽的错处来。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都开口了，那咱们现在就开始查。免得走漏了消息，叫那些硕鼠都藏匿了。”
果然，温荣华比白卿积极多了。连后头的楚才人都睁大了眼睛，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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