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把开春祭祀交给我。”瑞麟仄黎竟然没有一点点动怒。
万青瞪圆了他那双清亮的老鹰眼睛，他马上环视四周去观察其他人的反应。五名教官还没被盔甲掩盖的裸露皮肤上根根尽是竖起的钢针，腿管子缝里全是成流的汗水，那名为亚卡黎的蛇身女教官散发出成片成片的迷香。小子们早就抱成了一团，除了少数几个天生傲骨的，剩下的全都闭着眼低着头。
而营地里远远观望的大片大片包围起祭祀现场的族人们之间爆发出大量的声音，他们当中有别的氏族来的。先有骂教头的，然后出现成倍张口开始排挤大家长，也有劝和的，个别几个趁机闹事打算解决邻里间各自私仇的，看这样子，台上没掐起来，台下要打成一团暴沸的蛋液了。
这时万青才发现自己这种程度的惊愕完全地不能合群，因为比起其他人的五官变化，他自己倒被显得波澜不惊了。
营地里钻出来不少人，他们摇起旗子，普拉多族人被编制成三家一户，他们的户长收到命令，纷纷出来维持秩序，家庭们从围观圈最边沿的位置开始一班一班地被撤走，有关的父母们在纷争之余不时将眼神留出一刻送到万青的方向，他们的孩子就在万青身边。
瑞麟仄黎在台上知晓所有这发生的一切，他一挥手。
比户长编制更高的头目们走了出来。万青马上就看到了吉野从自己这茬年轻人里走出去，往营地那团快要暴沸的人流里飞奔着赶去。
这种突然的命令变化一步一步印证着这是被安排好的，而不可思议的地方是，就连这两种命令之间的冲突都是被预料到的。被谁预料到的？万青的面孔重新朝向祭祀高台上，紧盯着大家长瑞麟仄黎一张沉静、有力、年轻的脸。
看来冲突已经在发生了，他的表现形式并不是两个领导层的掐架，而是更间接、更具对抗性的表现在两方支持人群里那么多数不清的躁动四肢上。
但头目们的工作并不顺利，偶尔几双背后呼出来的拳脚结结实实打到身上，转过身去就找不到他妈的是谁干的了。倒不是那些动手的人动完手就脸上装孙子，而是那股子人流里个个脸上狰狞，互相对骂，俨然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口水混战，各自维护自己拥护的人，连带着扯上平日里的那些大口角恩怨、小芝麻失窃，真要乱脚打起来扯也扯不开，偶尔几次攻击失去了制导打在头目们、户长们的脸上真不算什么，说不定其中几下就是故意找事的。
有些忍不住的年轻小领导差点要还手，亏得是老领导拉住。
教头的神色维持在咬牙切齿的状态，他的表情几乎已经是命令。而马上，就连维持秩序的人也快失去了秩序，因为这场面万青看了也直观感到瑞麟的未来云雾重重——那些个头目和与之意见不一的户长们也逐渐开始有口角。而那些户长们所管理的家庭们行动得更快，他们开始往反方向回扯，也就是准备退出祭祀，但象征着大家长意志的头目们所接到的命令是维持秩序的同时不让族人们退出开春祭祀，因为马上。
祭祀将由大家长主持，但显然有人在阻止这一切。
从高台的台后里看去，是又一片江湖景象。
万青已经注意到了。祭祀的高台上是全体猎人的教头所主持祭祀的席位，台后则稍矮，其中最高是大家长的席位，如今大家长已经站出、来到了台前、与教头面对面地对峙。而大家长的席位下，是列列排位整齐的长者——副家长、小家长、以及列位高辈分的老阅历们，他们绝大部分是叟妪。
一眼观察去。看来只有零星的人不知台前发生了什么、不知是为了哪般原因，所以表现出来是一脸茫然。其余人显然心中有着或大或小的算盘，偷偷地朝敌手投去留意的眼神，看对方动作以决定自己接下来动作，但这些上了年纪的狐狸们依旧保持静坐。普拉多的规矩造就了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每当一个家庭出现了四代同堂之时，第四代的、依旧长寿着的老者们都会被召集出来单独供养，俗称[长者厅]。意味着他们要离开原生的家庭，进入新的圈子，在这个圈子里以他们的老辣智慧与经验，从族群出发，面对整个族群的大事商议、族中要职的推免、以及解决危机的方案定夺。
但如今连维持秩序的秩序都已经不再秩序，长者厅的老人们再不站出来，瑞麟恐怕今天就要细分出几个山头来盘踞了。
祖母。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被风声带进了台下所有人的耳蜗子里。
拄着夸张铁柱的老妪被长者厅的白头们用双眼敬送上了高台，原本如此宽阔平敞的高台出现这带着三种风向的三人，竟变得如此狭窄和陡峭不平。
它们都是潜伏在娇小人体里的怪物，万青完全观察得出来。那样子若形容出来，就像在冻结的湖冰下见到了如山岳一般掠过的鱼鳍，那之后的湖面，真的还敢继续站着么？
万青放弃了继续开启觉息的外扩，他害怕自己被这些一个接一个来的强者发现自己的探查。
因为千万记住，自己这张脸已经被人记住了。
自己就是瑞麟去反抗的一切勇气，一个撒牙吞，没有第二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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