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染寒，或者说是，步染寒，五岁的时候，跟着父母从北面来到会业城，参加一场远房亲戚的葬礼，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聚宝楼。
那一面，成了他人生中的一盏灯塔。
相比于其他人陶醉于聚宝楼的富贵，他幼小的心里，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加入他们，成为聚宝楼里的一员。
七年后，当他听到聚宝楼换了个莫姓的大先生之时，敏锐的他，像猎人嗅到了猎物的气息，认定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
于是他带走了偷偷存了七年的散碎银子，留下了一封“不要来找我，待我衣锦还乡”的书信，只身来到了会业城。
那时，莫大先生的名气很盛，谁都知道他靠一人之力将三个冥顽不灵的老头打回洞府深居简出，谁都知道他肃清了之前三个老家伙嫌贫爱富的风气，谁都知道他一人独居楼顶身边极缺体己之人。
一时间，妄想攀上高枝当凤凰的人络绎不绝，那些人，不管是想混口饭吃，还是想赚上大钱，无一例外都把它当做一个绝妙的机会，一个可以咸鱼翻身扬眉吐气的机会。
但莫染寒不是。
对，从他再次踏入会业城的那一刻起，他就放弃了他的原始姓氏，改成了莫姓。
他不觉得这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而是为了达到目的所必须采取的手段。
经过几天的楼外蹲点，他成功地偷听到了许多有效信息。
不仅是聚宝楼内部的大致布局，还有连第一道考验都没通过就被扫地出门的“同道中人”。
据说在见到大先生之前，要先通过三道考验。
第一关，不过是交代下生平及来聚宝楼的目的，看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很难，因为没人知道大先生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是要出身贫苦、心地良善的赤子？还是要家境优渥、知书达理的才子？是要武艺高强、忠心侍奉的武子？还是要能歌善舞、照顾起居的女子？
于是，会业城的算命先生齐聚一堂，使出毕生绝学为求卦之人出谋划策，并许诺事成之后再结算酬劳。
结果，聚宝楼周围掀起了一阵斗法的高潮，算命先生们已忘了争金夺银之事，而是上升到了师门争夺的高度。
看热闹的人纷涌而至，将聚宝楼围得水泄不通。
只有穿梭在人群之中只听不语的莫染寒，在悄悄地蛰伏着。
这么多天过去，竟无一人通过第一关，相比于其他人对大先生的种种奇怪猜测，他更愿意相信那些铩羽而归的人中，有人在撒谎。
如果有人有幸闯过第一关，却在第二关甚至第三关被刷下，他是愿意将经验倾囊相授让后面的人更容易通过呢，还是表面假装力所不及背地伺机东山再起呢？
莫染寒觉得，这不是个需要仔细斟酌的问题。毕竟一个人的成功，必定践踏在其他人的失败之上。
既然再多的等待，也换不来有用的信息，莫染寒下决心用自己的方法搏一搏。
他离开聚宝楼，找了家脚夫最爱去的街边摊，要了五张他最不爱吃的大饼子，就着店家免费提供的凉水，一口一口地全塞进了肚里。
然后他上扇子铺挑了把扇面绘有寒竹的乌木扇子，又找了家裁缝铺，用剩下的银两换了一套雅致的行头，说了些阿谀奉承的好话，向掌柜的借了后院的井水，仔细将身体擦洗干净，换上新衣，束上头发，将从家里偷出来一直没舍得用的小银冠戴上，这才手摇折扇，从后院走出。
裁缝铺的掌柜揉搓了半天的眼睛，才想起来这风度翩翩的男子是刚才进去借水洗澡的邋遢小生。
莫染寒坚定地走着，穿过了街巷，穿过了人群。
他根本无暇顾及从四面八方投来或仰慕或艳羡的目光，也没心思去设想如果失败了自己要怎么活下去，因为他的前路是生路，而身后，没有退路。
在万众瞩目之中，他踏入了聚宝楼。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聚宝楼，震撼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内心的山崩地裂，但他稳住了心神，从他人的描述中，准确地找到了那架通往顶楼的阶梯。
一个仆从模样的小厮跑到他跟前，问道：“贵客贵足踏贱地，是寻物还是寻人？”
莫染寒盈盈一笑，“在下莫染寒，来找大先生。”
也许是被他潇洒倜傥的风姿所蛊惑，抑或是被他莫姓的名头所震慑，总之，小厮没再说话，也没再遣人来打扰他。
他就这么一阶一阶、一圈一圈地走上了四层。
他故作镇静地走着，其实心里慌到不行，尤其是看到二层与三层隐秘处的黑衣身影时，他甚至做好了下一秒就暴毙于此的准备。
那拾级而上的三分钟，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分钟。
而他安全抵达第四层的那一瞬间，称得上是他劫后余生的第一瞬。
四层之上空荡荡，没有窥视的眼神，没有潜伏的身影，就连紧闭房门的背后，都没有一丝动静，而这，反而让他更加紧张。
要知道，越是高境界的修士，越是藏身匿迹的高手。
他是修士，但惭愧的是，他虚长十二岁，却只是入了个门，达到一品础气境，还是……初期。
不过这已经足够他感受出那几个暗影中的人，修为不能低了。
不知为何，上到顶层之后，他居然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他看了看左右两边的房间，一模一样的朱红大门，一模一样的雕塑花饰。
因为从没人上来过，自然也没人能告诉过他，哪间才是大先生的房间。
而他走到这里，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于是他抬腿，朝太阳升起的东面走去。
“咚，咚咚……”他轻叩门扉。
无人应答。
他迟疑了一下，又抬起手，“咚，咚咚……”
还是无人应答。
当他锲而不舍地抬起手，准备第三次敲击的时候，他的余光瞥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闪出的黑衣人，正悄无声息地向他接近。
他没有还手之力，更没有退路可寻。
不知为何，在不可知的危险迫在眉睫之时，他的内心升起的，并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他好恨！恨这个寒门子弟无法出头的世道！恨这个低阶修士被人瞧不起的世界！更恨他还没开始改写自己的命运就要身死道消的现实！
他不甘心！
所以他坚定了悬空的手臂，坚定地叩响了大门。
“咚，咚咚……”
声音干脆，有力，却像蛛丝一般缠住了黑衣人的脚步。
莫染寒猛地一扭头，却只看到一抹行迹模糊的黑影。
那人，不见了。
然后，他听到了足以让他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声音：
“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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