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的问话将祝平彻底唤醒。
门外什么时候来的人？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虽说他没有灵根，但在臭老头的“悉心调教”下，他的五官敏锐程度早已锻造得远远高于常人。
毕竟武力上没有与他人对抗的资本，如果能在对危险的预判上以及望风而逃的速度上略胜一筹，那多少也有保住小命的可能。
那他刚才怎么任何响动都没察觉？
如果不是他处于惊魂未定之中使得感官有些滞后，那就只有可能是对方隐匿了气息与声音，那雪儿是如何感应到的？难道这就是脱凡境的实力吗？
不，这些都不是关键！
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唤门外之人叫……陆伯伯？
他认识的人中，只有臭老头姓陆，但他不可能下山来，更不可能与聚宝楼的人扯上关系，所以来者极有可能是......
他的叔外祖，陆怀信的亲弟弟，陆氏掌门人，会业城城主，清乐堂堂主，以一城之力抗衡四大家族，江湖人称“枯木朽枝生骨肉，阎罗殿里夺生死”的神医圣手——陆怀仁！
“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气吞山河的爽朗笑声，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祝平定睛观瞧，只见来人头戴玄青四方平定巾，脚蹬乌皮靴，身着宽袖圆领郁金袍，腰系宽腰带，眉眼开阔，短须黑鬓，身材清癯，气宇轩扬。
尤其是袍子正中央用五色丝线绣制的那匹马，通体雪白，鬃毛赤红，眼似黄金，尾如流苏，祝平不会看错，那正是传言“骑之可活千岁”的灵兽吉良。
用这样一匹寓意长寿的吉良马指代妙手回春的他，倒也贴切，只是不知这受万人景仰的灵兽是否真实存在人间。
祝平不由地想起清乐堂门口挂着的一副对联：“悬壶济世助世间离病苦，鞠躬尽瘁佑人间皆白头。”
据说这幅对联不仅是陆怀仁的座右铭，更是他从医救人的本心。
也正是因为这“治尽天下病，护尽天下人”的豪言壮语，让他在众望所归之下坐稳了陆氏家主之位，打破了嫡长子继承的传统。
虽然在有些隐秘的角落，暗暗地流传着“逼宫逐兄”的谣言，但总体来看，他的德政引来了民众广泛的认同。
祝平曾就继承一事拐弯抹角地问过陆怀信，结果臭老头豪饮一口之后仰天大笑，好半天才直起腰来，说道：“驱逐我？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够格，更何况他？”
“那是你自己主动放弃的咯？”
“家主之位，除了规矩就是规矩，有什么意思？他喜欢就让他拿去罢，正好我和丫头浪迹天涯，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照我眠，悠哉悠哉，岂不妙哉？”
那是祝平第一次听到臭老头提起他深爱的女人。
那个他以得罪全族人为代价执意迎娶的女人，那个陪他四海为家却在诞下女儿没多久就病倒在床的女人，那个他搜罗了全天下的灵丹妙药却无法为她续命最终只能天人两隔的女人……
那也是祝平第一次见到脸皮比城墙还厚的陆怀信脸红的时候，当他唤出“丫头”这个词的时候。
丫头……多么宠溺的称呼。
祝平很想知道能让一个男人放弃所有只为与她相守的外祖母到底叫什么，他也很想知道从未曾谋面过的外祖母究竟长得有多迷人，可他看着在美好回忆里与爱人重逢的陆怀信，他终究什么都没问。
后来，祝平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总会摸黑溜到佛堂的墙角，蹲在阴影里偷看一人一狌邀月对酌，偷听他们胡侃乱吹，时不时地还能听到“丫头”这个词，可惜臭老头经常醉醺醺的，舌头都捋不直，话说得七零八碎，根本没法拼凑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相比于对丫头的小心翼翼，陆怀信对于他的亲弟弟陆怀仁的态度，明显要随意得多。
与市井传闻不同，对于这个夺走了他家主之位的亲弟弟，他总是由衷地称赞，并且在一次喝醉的前夕，难得地用思路清晰逻辑缜密的语言分析过陆氏家主非陆怀仁不可的原因。
“怀仁他，医术高明，为人灵活，处事变通，遵规守矩，心怀天下，放眼整个陆氏家族，再没有比他更合适坐那个位置的人了。我？不行！闲散惯了，那个小小的清乐堂可容不下我！”
这绝对不是一个被迫放弃权力的人以德报怨的客套，也不是一个甘心趋于他人之下的人虚与委蛇的场面话。
这就是一个哥哥对一个弟弟最诚挚的评价。
虽然从未见他俩碰过面，但祝平打心底里知道，同处于会业城里的哥俩，绝对不是谣言里传的那般尔虞我诈，更多的是无言的默契。
而今天，他第一次见到叔外祖的尊容，初见之下，果然不凡。
年过花甲，却无衰疲之态；容光焕发，仍似风华正茂，医修就是有捷径可走啊。
朱红大门悄无声息地关闭，陆怀仁走路带风，两步跨到雪儿面前，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就覆盖在了她的头发之上。
“小雪儿，好久不见喏，怎么还没长高高啊？”
用一种雄浑壮阔的声音吐出“长高高”三个俏皮感十足的字，如果不是基本的礼貌素养在钳制着祝平，他一定惊到把胆囊都吐出来。
说好的正道威严呢？
“哎呀，你不许抓我头发！还有，不许说我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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