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松的声音打断了陆怀信的思绪，“走之前，我有两个问题。”
“你的水里没加无条或是莽草，而是饱腹消疲的白咎。”陆怀信抢先答道。
“算你仗义，”祝松拍了拍肚子，“难怪前一阵子头晕眼花，现在精神矍铄，我还以为我要破镜修太一了。欸，不对，老酒癫，你不会是想省顿接风宴吧！”
“哈哈哈哈，放心，少不了你的。不过山门之中只有些粗茶淡饭，怕是难入你的眼。”
“出门在外，哪那么多讲究？”
“成，等会我上厨房收拾。”
“第二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
“什么？”
陆怀信食指一抬，指向案上的药箱，“那木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个回答倒在祝松的意料之中，毕竟连他的木系灵力都无法探明的植物，陆怀信不知实属正常。
“不明来路的东西也敢近身用？”
“哈！这世上还没什么毒物能奈何得了我。”
“万事，小心为上。”
“放心，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一早，道别就免了。这事我记下了，如果能探听得来历，自会书信知会你。”
“信送到……”
“山下东井街林府。”祝松轻捻胡须，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
陆怀信起身，出了堂屋，等他端着一盘热乎乎的馒头和两碟小菜进屋，已是没了祝松身影。
这个老狐狸，连离开的时间也说假，其他的话又有几分真？
陆怀信将饭菜放在桌上，一屁股坐在祝平床边，看他眉眼，颇有几分以卿小时候的模样，这老狐狸，好歹这件事上没有撒谎。
他摸了摸祝平的额头，温度已降了许多，看着被病痛折磨的小外孙，他的心不由地喷起火来。
这祝氏祖先也是够绝的，凭什么没有灵根就得驱逐出族？
想当年他背着族人，带着身为夷族的丫头浪迹天涯，就算威逼利诱的信追着他俩满天下跑，也没说过要开除他的族籍啊！
祝正那小子也是缺根弦，族规是什么就得是什么啊？当初拐走以卿的胆气上哪去了？年纪大了，连腰杆子都软了？
以卿也是，他丈夫软弱，她也跟着贤良淑德？当初誓死反抗家族赐婚的勇气上哪去了？年纪大了，连棱角都磨没了？
最可恨的是这祝松小儿！不保着平儿就算了，还送到这虎狼之地来！
玩大义灭亲收买人心那一套？
有本事自个儿玩去，别拉上孩子啊！
他的心怕不是顽石做的，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这老狐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当真是让平儿过来避风头？
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但人都跑没影了，想对质都没处说。既然他算无遗策，就按他的意思办，不过是加双碗筷的事，弄不好还能收个开门徒弟，倒也没什么损失。
陆怀信一边胡乱猜测着，一边斜倚着床框睡着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陆怀信觉察到手边轻微的声响，瞬间清醒。
其实在他醒来之前，祝平早早就睁开了眼。
他斜眼看见坐在床沿上的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中年男人，知道这就是他从未见过的外祖父。
他朦朦胧胧的记得，祖父抱着他从漫漫无边的黑夜来到了一处明亮的房间，鼻尖隐约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香酒气，眼缝透入的光线中模糊有个乱糟糟的陌生身影，奇怪的是，他很安心，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于是他沉沉睡去。
梦中似乎有只粗糙的大手，时不时地抚摸着他的额头，虽然老茧有些硌人，但凉凉的，很舒服。
发了一夜的汗，醒来时颇有些酣畅淋漓之感，祝平睁开眼，觉得浑身灼人的酸痛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乏力，盯着陌生的天花板，他想起了很多。
从半月前与父母挥泪告别，到跟着祖父跋山涉水来到会业城，他看到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也尝到了千奇百怪的特色小吃，但他的内心始终充满芥蒂。
为什么没有灵根的他不能待在父母身边？为什么父母那么狠心将他抛弃？为什么祖父要送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去见一个他从未相处过的亲人？
为什么？
一路上，祖父并没向他刻意解释什么，只是教了他一些行走在外的自保措施，和待人接物的道理。
他拧着劲没发问，因为他一直在暗暗地生着祖父的气，他从不觉得，也不相信，祖父会是那个提议将他送走的人。
为什么？
难道连一向对他最亲厚的祖父也觉得他是个废物，没有留在家族里的价值吗？
不！
他不相信！
母亲曾教过她，看人，不要只听他说什么话，要看他做什么事。
可是！
爱他宠他的是祖父！丢他弃他的也是祖父！
为什么？
舟车劳顿，加上情绪积郁，在离会业城只剩半日脚程的地方遇上点风寒，祝平一病不起。
这半日，祝松一直抱着他赶路。躺在坚实的臂膀里，听着有力搏动的心跳，祝平的情绪终于得到安抚，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时间就此停滞，不用去面对陌生的生活，无需认清自己是普通人的现实。
可时间，终归无情。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
而六岁的孩子，必须学会在一夜之间独自长大。
祝平挪了挪有些麻木的腿，没成想窸窣的声音惊醒了旁边的中年男人。
陆怀信睁开眼，眸子里闪着光。灰白的胡须上残留着细小的酒珠，隐隐散发着淡薄的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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