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卓右眼乌青，鼻子下方正流着血，显然护卫并没有留手。
大冷天的，他还穿着余杭的那件夹袄，上面布满一道道泥痕，发丝间还有些细小的稻草，模样十分狼狈。
看到是墨九重，黄卓神情一滞，猛地把脸扭到一边，恶声恶气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黄卓。”
旁边的两名护卫有些诧异，貌似自己公子和这个乞丐模样的人认识，不过，手中的刀依然架在对方的脖子上。
墨九重差点被气笑了，眼前凄惨的壮汉哪有半分在京师卖艺时的气魄，完全像个受气的小孩，说着自己也不愿意相信的谎话。
“把刀都收起来。”
墨九重提着黄卓的后衣领拽他起来，两名护卫得到命令各自还刀入鞘，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窘迫的大汉。
“你怎么在这？”墨九重问道，“玄成道长和卢姑娘呢？”
“不知道。你也别问，他们也不想见你。”
黄卓一副莽汉样，迈腿要走，被墨九重一把拽住，“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落到这种境地？”
“不用你假惺惺的装好人。”
一把甩开墨九重的手，黄卓推开站在墨九重身后的两名护卫，就要走。
护卫冷眼观瞧，暗自生气，若不是自家公子不以为意，他两人早拔刀砍了黄卓了。
“哎，你莫要走！”
楼道后传来小二的叫声，就见他肩膀上披着一条毛巾，手里端着一盆热水，看见黄卓，忙放下水，匆匆几步赶过来拽着黄卓。
脸上带着埋怨，“客官，你们已经欠了十天饭钱，也该算算了。可怜可怜小人，这几日被老板骂的忒惨了。”
黄卓在墨九重面前一脸的蛮横，对这个瘦削的小二却无能为力。
看身材，他一巴掌能把小二拍扁，此时却露出愁容，对拽着他衣袖的小二听之任之。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前些天风雪大，我看你们三人可怜，磨破了嘴皮子才求的掌柜准你们进店，每日两餐也没少你们。
怎么就不算饭钱，害我在掌柜面前挨骂。
说，到底还不还？”
说到后面，小二来了脾气，仰头盯着黄卓的脸，“我好人做够了，也不想再做这个好人了。
你要是有钱，现在就给我算还饭钱，住宿的钱就免了。
要是不还，你们从哪来回哪去，这店里是容不下你们了！”
黄卓长大嘴巴啊了几声，有些低三下四，“小二哥，不是我们没钱，只是这次出来遇着贼，钱都被偷走了。
您行个方便，待雪晴后我们回家，取来钱多多算还给你。如何？”
小二不依不饶，“不行，今天必须算还。为了你们的事，我刚才又吃了掌柜一顿挂落，你们要是不还，他就要拿我的月钱抵账。
可怜我一年到头在这里做工，指望赚几个钱回去养老娘，老天不长眼，让我遇到你们几个破落户，月钱没了着落，可怎么回去奉养老娘？”
黄卓被吵的烦了，一把甩开对方，怒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晓得事情。我们只是现在没钱，以后多多补给你就是，聒噪。”
小二摄于对方身材，不再动手，只是钻黄卓身前挡住了去路，不让离开。
“各位客官你们快来看看，这人住店吃饭不给钱，还这般蛮横。快来主持公道啊！”
墨九重发现黄卓急的满脸涨红，又耐着性子和小二理论，被小二一口一个破落户说的惭愧，走过去问道，“小二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小二便道，“十二日前，这个客官还有一老一女三个人来讨口热水喝，我看他们可怜，外面又是大风大雪的，就央求掌柜先收留了他们，每日两餐供应着。
谁还没个难处是不？
那姑娘倒是过意不去，有天拉我到一边，拿出一根银钗，说拿银钗抵饭钱。”
他一指黄卓，“这厮不识好歹，说那银钗是姑娘母亲留下的，不能抵。
命都快没了，还贪图钱财，客官，你说这人可恶不可恶。”
墨九重点头，望向黄卓时，看到他阴沉着脸一语不发，只是盯着脚面。
虽说与几人没什么过深的交情，但毕竟也算相识一场。
因劝道，“小二哥莫急，我与这位兄弟也认识，他欠了店里多少钱，一发算到我账上，明早一起算还给你。”
有人帮忙还钱，小二登时笑了，“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他对板着脸的黄卓道，“大哥莫要怪我认钱不认人，我的月钱也没几个子，家里面还有个老娘等着用钱。
刚才多有冒犯，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说完便要离开，被墨九重拦住，“小二哥，再麻烦你件事，不知我那几个朋友住在哪里？很久没见，我想去看看他们。”
“因他们没钱，掌柜让他们住在柴房里。”
小二口里面答应着，一边在前面带路，领着墨九重来到后院的柴房前。
柴房是砖块堆砌，屋顶掩盖着破旧的瓦片，墙身斑驳不堪，早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只留下雨雪风霜肆虐后的痕迹。
黄卓静静的跟在几人背后，一路都是默然。
小二要上前开门被墨九重拦住，他自己上前两步，透过木门上裂开的缝隙，看到玄成道长正躺在一堆柴草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卢小翠周身裹着灰黄色的柴草，坐在柴堆里。
墨九重心里突然泛起一股酸酸的感觉，很难过。
他缓缓伸手推门，粗糙带着湿气的门，摸上去感觉并不好，有一种腐朽的味道。
柴门打开，玄成道长依然蜷缩在柴草里，卢小翠抬起无神的眼睛，看到了门口身着华贵大袍的男子。
愣了半晌，她忙把冻得发青的脸转过一边。
此时此景，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墨九重也呆了。
光彩鲜活的姑娘总希望留给人自己最美丽的模样，可现在落魄不堪的形象落在墨九重眼中，卢小翠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解下身上厚实的大氅，走到卢小翠身边，拨去她身上的覆盖的茅草，将贵重的大氅披在姑娘的身上。
卢小翠下意识躲闪，被墨九重摁住肩头，“究竟怎么回事？”
站在护卫后方的黄卓看到眼前一幕，他的心微微抽动，好像有人拿着一根针扎在心头。
他想上前推开墨九重，想了想，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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