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着很快就到了女儿出门上班的时间,郑月珍将碗搁下,郑重其事地望向明川。
“明川,妈想和你说件事……”她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你很不喜欢这个话题,但我很快就要回海口了,你把这当成母女俩的闲聊就好,行吗?”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是不中听的那还是别说了,我现在工作消耗很大,省得再被这些话影响了心情。”
“我就说这一次,就这一次,行吗?明川,妈妈知道随着时代发展,结婚现在已经不是人生的必选项了,可能现在也有很多女性会说‘即使不结婚,一个人也能过得幸福’……”
明川原本想要阻止母亲再说下去,但看到母亲真诚的表情,还是强行咽下了卡在喉咙的话语。
“但什么是幸福呢?人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也有争取幸福生活的权利吧?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喜欢的男子,用婚姻这种方式去稳定一段永久的关系,不觉得这样也很幸福吗?”
“结婚就要生孩子。妈,老实说我对养育孩子真没什么信心,我永远都做不到像你们爱我那样去爱我的孩子。而且我也担心,如果和孩子将来不亲,那还不如不生的好。”
“生不生孩子,这些就先不要急着决定。我想说的是,如果你身边就有喜欢的男子,不要逃避、勇敢地去把握住,这样不是更坚强的表现吗?”
“更坚强……的表现吗?”明川为之一怔,心绪浮移地搁下了筷子。
“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可能慢慢地,你对养育孩子的观念也会发生改变。”郑月珍笑了笑,“我知道你受家庭气氛影响很大,可能我和你爸的婚姻、还有我们教育孩子的方式……”
“妈,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横竖也就只会再说这一次,所以你让我把话说完。可能我们教育孩子的方式也出了问题,总想将你照顾得很好,却忽略了你也需要自己的空间。”
郑月珍从来不是愿意直面自己缺陷和不足的人,因此这番话她表述得格外艰难。
但纵然如此,在离开成都之前,她还是希望能和女儿推心置腹地谈个明白。
“但爸妈是爸妈,你是你啊!你可以跟一个和爸爸不同的男子结婚,也可以不照着我们养育你的方式去抚养孩子,你是这么聪明又有毅力的人,怎么可能会养不好一个孩子呢?”
“够了,这种催婚的话题到此为止。妈,我真的要去上班了。”
明川腾起身体,抓起放在墙柜上的包包,将脚探入放在地上的高跟鞋,当一切准备就绪时,她身后又传来郑月珍的声音。
“明川,你离开海口后,不也在成都获得了新的人生吗?结婚也是一样的。你婚后会过上比妈妈还要幸福一百倍的人生,妈妈相信你绝对不是像我这种只会散布负面情绪的母亲!”
明川讶然回首。
她从未曾从母亲身上听到今天这样的话语。
一直以“不幸家庭受害者”身份自居的母亲、那个从儿时开始就在无止境埋怨与寡郁的母亲,今天居然如此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不足和缺失。
郑月珍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伫立在原地,迎向女儿的视线。
“有些事你从来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你的摇摆不定。明川,虽然我喜欢王浩,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本人的心意,你想和谁在一起,不管结果如何,都放胆去试试看吧!”
“妈!”她嗔怪地跺了跺脚,越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去上班吧,我要再说下去,你就得迟到了。”郑月珍努力地给了女儿一个明亮的笑容,“走吧,路上小心啊。”
“嗯,那我走了。”她如释重负地往门外走去,大门在身后发出清亮的声响。
坐上K1快速公交靠窗的座位,明川仍禁不住思绪万千,母亲的话依旧不时在心中回响。
印象中,好强的母亲从没有这般放低身段地对她这样推心置腹过,可在这个早上,这些早就不再奢望的事却偏偏就发生了。
而且自打母女俩在成都重聚后,她们的亲子关系就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这天在工作里,明川很罕有地发生了数度走神的现象,处理事务时,她不期然就想到了母亲。
当年她舍海口而选择和晓婷一起前往成都,很大原因就是为了逃离这个时常让她觉得窒息的家、逃离这个不断给她施加各种压力和限制的母亲。
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随着她自身的逐渐强大,老去的母亲也在褪去过往的尖锐与顽固,甚至为了能对女儿亲近得更多一点,而在不断地进行着自我调整与完善。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易,她知道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母亲却为了她努力去这样做了。
对于这一点,她在早餐期间感受得分外明显,可面对母亲的期许,她又能为此做些什么呢?
处在感情十字路口的她,或许还真的什么都不能做。
身陷在叔宏和王浩的情感抉择之间,尽管她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终究会伤害到他们中的一个人,可在潜意识里,她依然抗拒着那天的到来。
只维持现状不好吗?
就这样以老铁和事业搭档的身份,一并相处下去不好吗?
为什么走得太亲近的男女,始终逃不过所谓爱情的这一关呢?
只要想到这点,她又止不住地觉得头在隐隐发晕,不得不站到窗口,对着清新的空气来个深呼吸。
三天后,明川在一个周四的下午在双流机场送别了母亲。
她回家和母亲一块好好吃了顿午饭,两人一同在厨房清洗好碗筷,稍微睡了个午觉后,她提前预定好的APP专车就抵达了锦城小区门前。
这些极其平凡琐碎的片段,在此刻两人即将再度分别之际,却又显得这般弥足珍贵。
“明川,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在检票口前,郑月珍转身对女儿说,“我知道还有很多工作在等着你去处理,快回公司去吧。”
“那你到家后打个电话向我报个平安,这样我也放心一些。”
“我知道了,一到美兰机场我就给你电话,快回公司工作吧。还有,记得别加班到太晚啊!”
母亲语重心长的叮嘱,在这一刻摇曳着她的心扉,纵然再恋恋不舍,她依然转身往前迈出了艰难的一步。
这是她选择的人生,自打她抵达成都的第一天开始,便注定要经历无数次这样的分别。
可她必须要继续勇敢地走下去。
作为背负了和母亲分别的代价,她知道自己必须得要过得幸福才行,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辜负了母亲独自一人在海口渡过的那些漫长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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