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个老油子,见夫妻两不好糊弄,便嘴上答应,他解完手把小妮儿带回去吧,结果解手的功夫他从茅屋翻窗户跑了。
小妮儿呆愣的站在院子里半晌,神情慢慢开始慌张,仿佛终于知道自己是被抛弃了。先是鼻头发酸,而后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她是个乖孩子,懂事的并不出声,只是怂着肩膀呜咽。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无措的站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围绕她的是晦涩的乡音和两张生疏的面孔。
是夜,缺了一瓣的弯月挂在夜空中,温和的月色洒落在舷窗上。
结实的老木床上,趴在女人身侧的小妮儿终于睡熟了,还吐着轻轻的鼾声,富英小声发问:“小妮儿穿的衣服,不像是吃不起饭的人家。”
“家里人特意给她置办了一身新衣。”周老六睡在另一侧,他早已经觉察出了不对劲,却不忍拂了妻儿仅有的期望。显然是写信的人刻意隐瞒了真实信息,给这个小妮儿随意捏造了个身份。他本也不对远房亲戚抱有期望,却还是因为被人耍了一道而怀有恼怒。
他想,小妮儿只是神色痴呆,应该不是傻子。
腿是没问题的,走不稳总能去医院治好。
可他想这些做什么呢?
他又盘算着等天光了,便去镇上搭一趟早班公车把妮儿送回城,寻她的家人。
南方的梅雨便在这个时节落下了,雨声淅淅沥沥,从屋檐串着珠子钻进青石板的苔藓丛里,整个世界都被打的湿漉漉。雨一下便好几天,不见停的趋势,衣服也被这天气闷出了霉味儿。
等雨停了,路才好走。
连绵的雨又细细密密的下了半个月,河里也涨了水,淹没了灯芯桥,这桥是镇子通往外面唯一的纽带。
等水退了,才能过桥。
周老七披了蓑衣,冒雨扛着锄头,去田坝子上挖沟引水。怏怏的青稻被雨压倒一片,没有几分精气神。
而他用布满老茧的双手一下下挥着锄头,连成了一条沟渠,田里的积水哗哗的涌进河坝里。
这样等天晴了,他辛苦耕耘的禾稻又能笔挺的生长,坚韧不拔,生机无限。
周老六年轻时候学过手艺,是个半拉子木匠,除了靠此吃饭以外,他总能精巧的变出一个个花样,有时是一个竹蜻蜓,有时是一只草编蚱蜢。
而现在它们都在小姑娘怀里,她痴痴的神色褪去了,乏善可陈的表情之外,映衬出的是纯真的满足的眼眸。
等雨停了送她回家吗?
他福至心灵,原来呆呆的小孩,就像禾苗一样,只需给她松松土,施施肥,就能在阳光雨露中茁壮成长。
这位善良淳朴的农民还不知道,他勤恳培育的种子未来穰穰满家。
初夏时节,天气阴晴不定。周老六家离田垄近,偶尔会有几个扛着锄头的乡民跑进来躲雨,他们卷着裤管坐在敞亮的堂屋里,等雨停的功夫话着家长里短。老六媳妇儿便会热情的送上几碗凉茶消暑。
看见屋里的“小六”姑娘,乡民们不禁打趣几句。
村里谁不笑老六傻呢?
今天被雨赶进来的是浩浩荡荡的放牛小队,这群童子军叽叽喳喳扰的比麻雀还烦。他们个子还没有牛高,人手甩着一根柳枝削成的小棍。
落在最后的是一个牵着水牛的小萝卜头,水牛昂首阔步体格结实,鼻孔上穿着的牛橛子被一个浑身湿透的小童紧握着。
周老六扯着嗓子招呼:“年哥儿,下次要是再淋这么大雨,莫管牛,娃儿先往屋里跑,傻愣愣的木头脑袋,这是“水”牛。”
湖南山区的方言的语调本就平仄起伏,他特意把水字咬了个重音。
小豆丁们人手捧着一个香喷喷的糯米棕笑得人仰马翻,粽子是老六媳妇儿刚蒸出锅的,白胖胖的馅儿还冒着热气儿,鲜甜的棕味满屋飘香。
在里屋摆弄着草编蚱蜢的小妮儿也循着味探出头来。
“你是谁?”放牛小队的豆丁们瞧见了门后的身影,一个胆子大的娃儿先开口。
门后的身影胆小的缩了回去,只能隐约瞧见个影子。
富英婶在围裙上擦干净双手,她推开门,牵起里屋的小丫头走出来,嘴里热情的介绍道:“瞧瞧我家小六,怕生的很,你们这些小馋猫吃了婶子的粽子,以后玩儿可得捎上她。”
两个小妮儿凑了上去,直白的打量着她。小子们只好奇的扫了一眼,他们更热衷于聚在角落里讨论谁的蛐蛐叫的更响。
一个粽子显然收买不了这些贪吃的小鬼头,周老六卷着烟叶补充道:“你们婶子会的多着呢,酥脆的炸猫耳朵、香喷喷的炒米果子、还有津甜的糖油粑粑......”
小子们听的都嘴馋了,玩蝈蝈之余也不忘应声:“我们肯定带着她玩。”
“婶子,你怎么生出这么大的小妮儿?”
“你叫什么名字?”热心的小伙伴一个个点过去:“这是红妮儿、我叫张芳。”
角落里斗蛐蛐的男孩张芳也没数落下:“大祥,年哥儿,最矮的那个是我弟弟军子。”
小六神色呆愣愣的,她思考的脸憋红了,像隔壁村的傻丫头,是没有人会跟傻丫头玩的。
小豆丁们其实对多一个少一个玩伴并不在意,他们此时想的只有猫耳朵、米果子、糖油粑粑,便找补着话题:“你头发长的又黑又亮,真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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