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闲心少一人
有道是,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
李律走遍千山万水,到头来还觉得这扬子江中水沏茶最为妙,此水乃是当今润州一眼清泉,在扬子江心,倒有个名头,叫做中泠泉。
若是李律没有记错,此泉日后还有个名头,唤作天下第一泉。
取了从老君宫中顺来的瓜瓢,李律满盛一瓢水,笑到:“如此一瓢水,够饮几年茶了。”
说罢,往泉中投符一道,能避污秽,免教此泉受了玷污。
如今有好水好茶,李律本想寻那一二好友,坐而论道,却是忽然感觉,天地寥寥,同行者岂有一二乎?
有诗曰: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莫不如是。
于是,纵云高空,也不操控,任他南北西东,自由飘荡,李律只在云中高坐,支一小几,引火烹茶,怡然自乐。
“但少闲心如吾者也。”
仰头饮尽一盏茶,往天上看去,已而月在中天,不觉中飘荡一日矣。
往云下看,不知何时又飘回大江之上,江流有声,断岸千尺,月白风清,人影在地,回首百代,江山不可复识矣。
既到此间,李律索性降下云头,在那江边上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江景,漫放神思。
正出神间,就听一阵笑声传来,李律转头看去,一头白毛驴在月下狂奔而来。
驴背上坐了须发皆白的老头,这老头笑呵呵,背上用布袋捆了一个渔鼓,拍着白毛驴,连声催促道:
“快快快,跑起来,四下无人,可尽情狂奔,真香啊!”
说着,老头还不时的抽抽鼻子,摇头晃脑,手捋着胡子,一副陶醉神色。
李律见这老头模样,脸上露出笑来,盖因这老头骑驴到了石头前,急不可耐跳下驴来,一个翻身就上了石头,这般身手,半点不似老人模样。
李律还未开口,就听这老头啧啧有声,说到:
“好茶!好茶!闻之心旷神怡,我老头这辈子没闻到过这般香的茶。”
边说,边伸手去拿李律面前的茶杯,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或者说他并不在意这一点。
眼见老头端起自己杯子就要往嘴里倒,李律忙伸手拉住他的手,夺下了杯子道:
“你这人忒不讲究了些,若要饮茶,说一声便是,分你一杯也无不可,何苦要喝贫道杯中之茶。”
老头这是才回过神来,赫然道:“老朽一时情理,见猎心喜,失了礼数,赎罪赎罪。”
听他言,李律才到:“也算情有可原,便不与你计较了。”
老头闻言却是嘿了一声道:“伱是哪家小道,怎生半夜在此烹茶,这烹法倒是新奇。”
说着,还胡乱抹了抹嘴角,将那白花花的胡须一把抓了,趁机偷咽了几口唾沫。
看他这幅馋相,李律哑然失笑,伸手倒上一杯,推至他身前道:
“贫道谁家都不是,倒是要问问立了那些个家,经过我的同意没有。”
老头这时,眼光定定盯着茶杯,哪里还曾管李律说了些甚,茶杯推至他身前,便被他急忙一把抄起,放在鼻前嗅了嗅,满脸陶醉。
李律本以为,他要一口饮尽,求个痛快,不想老头是个懂茶的,轻抿一口,含在口中,细细感受着韵味变化,一口咽下去,这才将杯中剩余一饮而尽。
一杯清茶入腹,老头表情舒缓,满目皆是沉醉之色,头脑轻晃,一手伸在后方支撑,一手在曲起的腿上轻轻敲击,口中哼唱着道情,就听他唱到:
“仙人仙家寿命长,仙家乐。
白鹤初生羽未齐,仙家乐。
玉皇恩养五灵机,仙家乐。
一朝飞上通明殿,仙家乐。
万里烟霞路不迷,大有仙家乐。”
一时间风清浪静,月色下,满地铺霜华,月光清透,自远方看来,隐隐约约,能见人影。
千嶂壁下,夜深如同墨染,几株老松,疏影横斜,江畔石头上,道人对坐叙话,年轻者盘坐斟茶,老年者伸手屈膝,仰头观月,神态悠然,伴着那东流江水,正堪入画。
等老头回过神来,李律已然灭了炉火,正收拾杯盏,老头忙急到:
“且慢,且慢,你这小道怎的就收了,老朽才饮一杯,还没咂摸出滋味来哩。”
李律笑到:“你这老头,没得贪心了些,我这茶得来不易,若非缘法不浅,便是连面都见不着。何况这水乃是贫道游遍天下,辛苦寻来,分你一杯,已是给你面子了。”
老道闻言气道:“忒吝啬也,这样吧,老夫也不白喝你的茶,你将那茶叶匀我一些,老夫传你一段妙法如何?”
“哦!”
李律问到:“是何妙法?”
老头道:“我有飞身托迹之法,你换不换。”
李律笑着摆了摆手道:“贫道有恐高之证,见不得高处,不换,不换。”
老头道:“那点石成金之法,换是不换?”
李律道:“你那法儿,点的石头几时退转?”
老头道:“三百年后方才退转。”
李律道:“如此不是欺骗三百年后的人么,没得背了骂名,不换不换。”
老头气到:“这也不换,那也不换,你这小道忒没意趣,不妨你说个法儿来,老夫看看有没有能换的。”
李律嘿了一声,把身子探前了些许,小声道:“有没有万劫不灭,超脱轮回之法?”
老头闻言顿时气急,跳将起来说到:“我若有那万劫长生之法,又何苦在红尘里打滚,早早逍遥去了。”
哈哈一笑,李律也起了身来,把袖一摆,收了茶具,说到:
“堪笑你苦修多年,戒不了口舌之欲,贪于外物,又怎能得长生之功,执着于小法小术,不过去下乘功夫罢了,若不早早戒断,成仙了道不过空谈。”
说罢,身影淡去,清风一吹,便散作了满天飞星,飘飘荡荡,不见了踪影。
四下里一片寂静,李律之言犹在耳边,老头左顾右盼,寻不见李律身影,先是眨了眨眼,又揉了揉脸,喃喃道:
“莫不是梦魇了不成?”
说罢,一扯胡须,顿时扯下一根来,老头哎哟了一声,捂着下巴道:
“终日寻仙,不料今日神仙就在眼前,张果啊张果,你果真有眼不识泰山,还与神仙充资论辈,没得叫人笑掉大牙。”
说罢,张果爬起身来,往天一礼道:“多谢仙人点化,老朽必然从此洗心,一心只向大道,不贪外缘。”
直起身来,张果只觉仿佛丢下了千斤重担,一时身轻,翻身上了毛驴背上,将渔鼓解下,敲敲打打,唱着道情,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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