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历末年，时政动荡，民间灾祸不断，百姓流离失所。
冬月初雪，寒风凛冽。
天阴沉得厉害，才刚过申时一刻，杨家村家家户户就早早关门歇业，大街上除了寒风和飘飞的大雪连鬼影子都没有。
“不好了，顾家那个哑巴被人抬回来了！”
村里嗓门儿最大的田二娘敲着锣鼓，从村口边跑边嚎，恨不能将所有杨家村人都惊动出来。
“什么，王家退婚了吗？”
“为什么退婚，怎么办？哑巴又要回咱们村了！”
家住村头的杨二牛听到消息连忙冲出家门，边往身上套破旧的皮袄子边冲隔壁探出头来的人吼：“快快快，去拦着里正大人，其他人跟我去村口，一定不能让哑巴进村！”
“二牛哥说得对！快去拦人，我们带人把那哑巴沉河底去，一定不能让她再回来祸害咱们杨家村！”
杨二牛隔壁新搬来的顾三里接过话头便冲自家屋里吼，他自己则从屋檐下操起一把生锈的锄头就跟着杨二牛往村口跑去。
“他二伯，你可千万不要心软啊！那种人只能死在外面，绝不能放进来祸害咱们大家！”
田四娘在屋里一早就听见二姐急切的叫喊声了，又见自家男人扛起锄头冲了上去，连忙扯起嗓子在后面补充道。
她很担心顾三里做事不够狠，平白留下祸端。
“不行，我得亲自去趟八叔家。”她得去拖住吕氏，千万不能让她听到消息去找里正。
村头一有动静，后面人家也都惊醒了，纷纷跑出家门来凑热闹。
一听说顾万里家今天好不容易嫁出去的哑巴被退了回来，众人都变了脸色。
那可是不祥之人呐！
杨家村口，一顶光秃秃的花轿里一个年轻女孩儿全身颤抖着缩成一团，纤长的睫毛上泪水早已凝成了冰珠子。
她是刚嫁到王家村就克死王老六一家的哑女顾九笙，被王家村人退回来早就吓傻了。
杨二牛一赶到，先是掀开轿帘看了一眼，随即触电般地缩回手。
胡乱往身上擦了擦那只掀轿帘的手，转身朝身后赶来的人吼道：“磨叽什么，这哑巴怎么处理？”
顾三里喘着粗气，递上一早就想好的法子：“二牛哥，这哑巴被退回来......指不定是连王老六那个克妻的鳏夫都镇不住，不如把她沉入河底......送给龙王老爷做新娘吧！来年还能保佑咱们风调雨顺，平安顺遂！”
杨二牛一听这是个好主意，当即拍掌道：“还是她二伯想得周到！”
“这样一来，也算你们顾家为咱们村做贡献了。放心，我杨二牛一定在里正面前替你说好话，来年就让你顾三里在咱们村落户安家！”说完又似笑非笑地看了贼眉鼠眼的顾三里一眼。
顾三里心头一喜，正欲道谢却被他奇怪的目光灼得心头一跳，连忙催促道：“二牛哥，咱们赶快动手吧，趁里正和我那八弟还没来，迟了就没机会了！”
他心里可虚着呢！
轿子里头的哑巴新娘是他的亲侄女，是他从莱州那边一起逃荒过来的八弟顾万里的亲闺女，要是被老八知道他害死了他宠若至宝的哑女，还不得找他拼命？
可他也是迫不得已啊，杨家村本就地少人多，再加上去岁从外地逃荒过来的三百多口人，村民们原本就贫困的生活更是捉襟见肘。
里正人善也只答应收留百人，许诺其余人实在没办法就先在杨家村挤着，年后开春了再继续往前逃，去寻更好的地方落户。
顾三里一家二十几口人，逃到杨家村只剩一半，还是些老弱妇孺，实在是走不动了，所以他是想尽了办法想要在此落户。
如此一来，被里正大人‘偏心’照顾的顾老八一家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因老八家逃来杨家村的人最少，只剩他两口子和一个哑女、幼子，还有一个......幸好，那个活得连畜牲都不如的野种在逃荒路上就死无全尸了！
就连哑女自己生的都厌弃，怎么可能不死？
所以只要将老八一家赶走，他家就一定能在杨家村落户。
打定主意，顾三里就兴奋地招呼后面赶来的村民，拿孝敬龙王老爷那套话出来果然就唬住了来人。
杨家村年年七月都会发大水，好在村里河道够宽也只是庄稼遭点殃而已，但年年水灾就算家财万贯也遭不住呀！
这会子有人提出活祭龙王，用的还不是自家女儿，只是借住在村里、人人厌弃的哑女，自然是千百个愿意！
一行人又是忐忑又是兴奋地将顾家哑巴新娘的花轿抬到了码头上，行完跪拜礼后便连人带轿一起沉入了莱水河底。
吕慧珍听到女儿被退回的消息时差点没气绝过去，要不是二嫂田氏拉着她就直接倒下去了。
一想到坑头上还断腿的丈夫，她连眼泪都不敢落下，挣脱田氏就去找自家男人。
“她爹，咱家笙丫头不嫁了，回来给你治腿，给咱养老......”吕氏咽下喉间的苦涩，努力对丈夫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
炕头上痛得脸色发青的顾万里一听老妻这话就忍不住泪目，吕氏见他落泪再也忍不住了，夫妻俩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当即抱头痛哭了起来。
“扶我起来，咱们去接俺闺女回家！”哭了一会儿，顾万里就推开老妻，一手撑着床板想要起身。
“他叔不可！”一旁看热闹的田氏连忙上前按住他。
“九笙那丫头刚被送回村，他二伯带人过去查问是怎么回事了。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说新妇出嫁哪有退回来的道理？九笙她生是王家村的人，死是王家村的鬼，一会儿咱再给他送回去！”
“你闭嘴！”谁知她这话一出，一向老实巴交的顾老八却怒了，冲田氏吼道，“要不是你们，我家笙丫头怎么会嫁给那种克死了六个婆娘的鳏夫！”
对于田氏夫妇，他心底是有气的。
只因为老妻会卖女儿来给他治腿，就是信了他亲二哥二嫂的鬼话！
月初，里正看中他强壮的身体和使不完的力气，刚允诺只要他肯负责去清理河渠里的积雪，就让他家在杨家村落户。
就是那个雪夜，他不小心摔进河渠里，被人捞起来的时候半条右腿就失去了知觉。
村里的大夫看了说幸好发现得早，不然命都没了，可惜一条腿是永远废了。
他腿断了不要紧，可闺女即便是不愿说话也是他捧在手心的宝贝，什么时候轮到人这么作践了？
他怎能不气？
田氏被顾万里吼急了，心里的话也就没藏了，气鼓鼓地吼回去：“鳏夫怎么了？好歹人家也是个健全人，配你女儿那是绰绰有余！”
顾万里还想再跟她理论，吕氏就狠狠瞪了他一眼：“还去不去接闺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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