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花园劳作的第三日，半雪拿着扫帚在园中来来回回地清扫，围绕在花圃边上的几棵灵树不知怎的落了一地的树叶，刚扫于一处便有风低低吹过，残叶于半空中乱舞。
毕方鸟今日没有在树枝上嬉闹，彩蝶也没有停留在花瓣上。
整个花园安静极了，半雪置身其中还有些不适应。
倏地，远处隐约有鼓声传来，三长一短的起伏。她停下脚步，仔细地听着，这鼓声的方向似乎是西天门。
鼓声越来越大，忽而半雪瞧见门口众仙涌动，她放下扫帚，朝人群的方向走去。
“九离姐姐，这是发生何事了？”
半雪见到九离面色沉重，她欲要再问，却被周围的仙子示意噤声。
子鱼拄着拐穿过人群走到半雪身边，见众人团聚在华池宫门口站着，神色肃然，她悄声问过半雪：“这是怎么了？”
半雪也不明所以地摇摇头，鼓声越击越烈，她的胸口随着鼓声的起伏莫名地有些气闷。
随着鼓声一遍一遍的响着，她能感觉周围仙人的身影似在轻颤。空气是压抑沉闷的，子鱼也跟着紧紧握住她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鼓声终于停下，而后锦瑟从宫外走回，她红着双眼，紧咬着下唇，抖颤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青灵神君回来了，他带来了军报。”
锦瑟顿了一下，努力平稳住自己发颤的声音，“十万大军败于赤毒森林，尸骨无存，仅有数十人生还。”
空气一瞬凝结，无人能言语。
半雪的大脑仿若被冻住般无法转动，她只感觉到周身好冷，忽然脚下一软，竟直直朝后倒去，九离与子鱼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怎么会？方陵，方陵......”
再一回神时，她的双眼中满是泪水。九离看着她的眼眶也红了，子鱼则在一旁愣愣出声：“我没听错吧，姑姑刚刚是说十万大军，十万大军只回来了数十人吗？”
众仙的悲伤、哀嚎在此刻齐聚爆发，那一声声绝望的哭泣声刺进了半雪的心里。
她的喉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面色惨白，双脚止不住的颤抖。
她越过人群，越过锦瑟，一步步，一步步走出华池宫。
子鱼拄着拐扶住她，陪着她走向流光殿。
这一路上看到的仙人们也都如失了魂魄一般，有的在哭泣，有的泪水似是已流干，众人皆缓缓地朝流光殿方向走去。
流光殿安静得可怕，仙童们在擦拭着那一个个浸着血的军牌。
半雪颤着声音报出了方陵的名字，仙童回身翻找，她看着仙童从洗涤干净的木盒里拿出一个军牌，核对了一遍后递到她的面前。
双手接过方陵的军牌时，半雪的视线已然模糊。
泪水吧嗒吧嗒的落在军牌上，她一遍遍摩娑着上面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子鱼见她死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满眼心疼。
“半雪，我们先回去吧。”
半雪任由她扶着出了流光殿的门，门前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半雪控制不住剧烈的哽咽，终是哭出声。
鸿羽慢慢抱住她，泪水从脸颊无声滑落。
天宫是死一般的肃穆沉寂，柏玄坐在重阳殿的御座上失神地看着青灵带回来的军报。仅仅半日，他如同老了许多岁一般，满腔的愤怒渐渐转化为悲哀。
十万天兵，全军覆没，连尸首都没能带回。
呵呵，他轻笑出声，笑容中竟是满满的悲凉之意。
天道无眼，天道无眼呐。
半雪躺在床上，如同死尸一样，她木然地睁着眼，手里握着方陵的军牌，泪水像断了线一样不住地从眼角流出。
她的耳边仿佛传来方陵哈哈的笑声，眼前竟出现方陵在向她招着手的画面。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咯！”
“你说我送这个给鸿羽，她会喜欢吗？”
“这个果子可厉害了，你吃下去之后一准儿考核就通过了。”
“别紧张别紧张，你肯定能考过的！”
“你可得备好酒等我回来，到时候和你说说我有多厉害！”
……
“一切就拜托你了，半雪仙子。”
南海，南海……
半雪的口里喃喃出声，她要带方陵回南海，她要带方陵回南海！
锦瑟见到满面悲戚的半雪举着军牌，向她告假。
如今十万天兵陨灭的消息传遍六界，魔族气焰更是猖狂，苍生陷入比之前更加动荡不安的局面。
她本是不想答应半雪，毕竟现在出去实在太过危险。
但半雪的眼里没有一丝光亮，她拿着军牌的手颤抖得令人无法拒绝。
锦瑟回眼看了看大门紧闭的柏麟寝殿，她叹息一声，朝着半雪点了点头。
“现下不同于以往，你此行务必！”她的眼眸流露出担忧，“务必小心！”
半雪轻轻地点了点头，将军牌收起进怀中，驱使起千行符奔向南海。
偌大的寝殿只点着孤灯，柏麟坐在角落，看着地上那模糊的残影，无言。
他无法闭眼，一闭上眼睛就好像听见那十万孤魂在嚎叫。
青丘不愿，东海不愿，天山不愿，所以发兵，是不是真的错了。
是不是他们太心急了？
柏麟坐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在复盘，一遍一遍在叩问自己。
鸿羽已不知自己喝了多少坛酒，她大约是喝光了这几千年的藏品吧。
她痴痴地笑出声，紫竹殿被月光冰冷地照着每一处。
这殿中铺着的石块，她日日夜夜跪坐在地上，数了几千年。直到方陵像阳光一样出现在她的仙生里，她不再数这些石头，她不再觉得这漫长的日子里满是孤寂。
方陵，方陵！
下一刻所有的悔恨和遗憾涌上心头，她木讷着唤着方陵的名字，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她忽而想起方陵离去前，站在紫竹殿里问的那个问题。
鸿羽苦苦地笑着，她为什么没有回答，为什么没有回答！
方陵，方陵！
那日你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去三生石前立誓，我没有回答你。
其实我是愿意的，我是愿意的……
她痛哭出声，将酒坛尽数砸碎。
她好后悔，为什么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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